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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l太]十七

  all太,太宰中心


  ooc/意识流/瞎写/私设如山/织太+中太/文章开头的话来自太宰先生

     约稿看这里! 


  


  


  谁都不知道我们的苦恼,如果我们现在立刻变成大人的话,我们的苦恼、寂寞说不定就会变得很可笑,一切只能追忆。


  


  一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坐在国道旁的一片草坪上。


  “啊———蛞蝓真是大笨蛋,车子都不加满油的吗?”太宰治指了指中原中也那辆现在已然罢工的摩托,一张因肾上腺素狂飙而漫上绯红的脸写满了不高兴,连双颊都鼓了起来。


  “如果不是你一直在叫着什么‘中也好厉害,开快一点,就绕着这里再跑两圈吧’,我加的油是刚够到名古屋的好吗!”中原中也“切”了一声,不爽地顶回去。


  “明明就是中也没有把油加满的错。”太宰治撇了撇嘴,索性就躺到了柔软的草地上,“反正现在走不了,附近又没有加油站,路过的车子也绝对不可能给我们加油,中也,我们就一起去自杀好了。”


  “哈———?你在说什么鬼话!”中原中也顿时感觉自己连血管都在突突直跳,来不及多想,他一把就将太宰治提了起来,“给我站好了!混蛋!”


  太宰治象征性地蹬了两下腿,鞋尖软在草坪上磨蹭着:“走——不——动——”


  最后还是中原中也将他甩上摩托车,硬邦邦地丢下一句“抓好”,才自己握住了车把,一点点地在草地上推着车子前进。


  虽然太宰治轻得简直像一根羽毛,但毕竟是个高挑的少年,摩托本身的重量又很拿得出手,中原中也一声不吭地推着车,额头上开始不断有汗水滑落。


  太宰治晃荡着两条腿,犹豫一下,还是缩了缩手,用袖子给他擦汗。他看一眼中原中也,语气有点恶劣:“中也,你现在很辛苦吗?”


  “废话。”中原中也倒是意外地诚实,转头回望过来,“知道我辛苦就坐稳了,我可不想再背着个半死的家伙去找加油站。”


  “哎呀。”太宰治笑嘻嘻地摇摇头,“从这儿掉下去的话,正好就实现了我的愿望啦,中也不也可以轻轻松松地推着摩托车去找加油站了吗?”


  中原中也被他说得脸色发黑,一把将他两只手扯过来按在了车把上,自己再握上去,还不忘警告一句:“敢松手我就揍你。”


  “诶……”太宰治用力地想要把其中一只手挣扎出来,“不要都握着啊中也!”


  他好不容易在中原中也的瞪视和默许下抽出了一只手,然后甩甩袖子将手缩进去,又抬起胳膊来去贴对方的额头。


  “给蛞蝓擦汗什么的,想想都好恶心。”太宰治不大情愿地小声嘀咕了一句,唉,真是的,又没有人逼他。


  中原中也配合地侧了侧脸,嘴角露出轻微的弧度来,太宰治没有看到。


  但随后,这抹弧度就被迅速展平了。


  因为太宰治已经收回了手臂,又是一副十足欠揍的样子:“中也呀,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之所以会这么辛苦,不都是因为要活下去吗?”


  中原中也知道太宰治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像来自佛罗伦萨的吟游诗人,总是晕染着温软而悲悯的柔情。此时他就拿这样一双眼睛望着他,连声音都是如此甜蜜的低喃:“活下去,就意味着永无止境的痛苦,既然如此,放弃活着这件事情不就好了吗?”


  “……”


  中原中也扶稳摩托车,抬起手来就是毫不客气的一拳。


  “吵死了,给我闭上嘴躺下睡觉。”


  


  


  中原中也和太宰治结成这种奇妙又诡异的旅伴关系已经一个月了。


  第一次的见面很不愉快,起因是中原中也刚打完了群架,有些狼狈地勉强打赢,只是自己也受了很重的伤。


  他捂着伤口踉踉跄跄地找到自己的摩托车,却发现上面已经坐了个陌生人。


  骨架纤细的男孩子,白生生又笑眯眯,五官精致,没来由地给人一种清纯无辜之感,鸢色眼睛里却胡乱搅着一团漆黑的浓墨,他转过头看到满身是血的中原中也,嘴角立刻扬了起来。


  “你好,我叫太宰治。”


  完全不合时宜的自我介绍,中原中也有些艰难地撑着身体,飞速在流失的血液加重了晕眩感,他深吸一口气:“下去。”


  “可是我喜欢你的车子。”太宰治丝毫没有被他吓到,只是跳下了车,动作很轻快。


  然后他本来空空如也的手里就很神奇地勾了一串钥匙,不难辨认,它上一秒还安稳地躺在中原中也的衣服里面。


  “你……”中原中也还没见过这么光明正大又理直气壮的偷车贼,而更绝望的是,他感觉自己的体力现在已几乎耗尽,于是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太宰治哼着歌把摩托车发动。


  一时间中原中也简直觉得不如直接自杀算了,起码还能体面一点,不至于失血过多到活活横死街头,仅仅给这世界留下一副干瘪狰狞的壳子。


  但这样的想法仅仅只闪过了一瞬,毕竟在中原中也心里,对于活下去的渴望向来胜过一切,于是他果断松开了紧抓摩托车的手,半跪在地上平复着呼吸,咬着牙努力地想要站起身来。


  走着去医院也一样,他又不是撑不住。


  摩托车发动的轰鸣声重重砸进耳朵里。


  “喂。”


  中原中也抬起头,看到已经将一脸笑意收得干干净净的太宰治。


  似乎是脱下了那张活泼面具的缘故,太宰治现在的表情终于不再和那双眼睛违和。他就这么用一种称得上是冷漠的神色望着中原中也:“我不会开摩托车,你来。”


  “咳咳……”


  开什么玩笑,中原中也现在看什么东西都是模糊的,但他没有拒绝,只是沉默着走上去,握住了车把。


  他敢开,太宰治还真敢坐。


  摩托车在道路上艰难留下堪比抽象画的扭曲线条,甚至直接擦着巨大的卡车飞驰过去,像蚂蚁路过大象的脚趾,而身后,太宰治安静的呼吸声如同小小的花朵绽放。


  当车子转过一个急弯的时候,他终于大笑起来,将脸贴在中原中也背上,笑得浑身发抖。


  “要是现在这么死掉就好了。”


  这是中原中也在失去意识之前,听到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二


  


  其实中原中也一直感觉蛮奇怪的,太宰治似乎并不缺钱,但就是要整天和他一起,像两个野孩子一样地到处瞎跑。


  就比如现在吧。


  物美但绝不价廉的温泉旅馆,太宰治站在前台面不改色地订房间,出于省钱的目的中原中也让他订一个双人间,结果下一秒,太宰治就将漂亮的五官用力皱成了一团。


  “什么,和蛞蝓住一个房间,那我现在干脆就跳进温泉里淹死算了。”


  “死青花鱼,不订就不订。”中原中也咬牙切齿,“反正我没钱。” 


  “太宰先生。”前台的姑娘露出温柔礼貌的微笑,“现在只有一个双人间了。”


  言下之意是爱订不订,不订的话两位就请原地向后转踏步走直接滚蛋。


  “和蛞蝓住同一个房间……”太宰治用一种世界末日将要来临的表情喃喃自语着,最终还是付了钱。


  刚才很幸运地找到了加油站,中原中也将在摩托车上睡得张牙舞爪的太宰治抱下来,又在工作人员无法言说的眼神中无比淡定地解开将他手腕和摩托车紧紧绑在一起的发带,用它重新束好了自己的小辫子,然后开口道:“加个油。”


  做好了这一切他才得以喘口气休息了一下,否则现在他压根儿连换浴衣泡温泉的力气都没有。


  太宰治早已把自己团在一大堆软被褥里睡得昏天黑地,中原中也叫不醒他,只好自己去了温泉,又给他打包了晚饭。


  直到晚上九点太宰治才睡眼朦胧地坐起来,他看都没有看一眼那份晚餐,只是冲着中原中也伸出了手:“烟。”


  中原中也把寿司推到他面前。


  刚睡醒的太宰治往往没有什么表情,但他的声音会软软地拖长,黏糊糊得像是一块奶油棉花糖:“我想要烟。”


  “没有。”中原中也翻个白眼,“赶紧把这个给我吃了。”


  “……”太宰治把手收回来,恹恹地“哦”了一声,然后拿起一个寿司,把里面包着的一小块蟹肉捏出来吃掉,剩下的海苔和米饭便一起塞进了中原中也嘴里。


  就这么解决掉了一整份蟹肉寿司,太宰治重新倒下去,口中还不忘嘟囔着发号施令。


  “门口有便利店的吧,中也快过去买酒和烟,记得再带个打火机。”


  “你……”中原中也眼看着他重新钻进被子里把自己包成一团,语气难得地有些无奈,“太宰,你都没有想过什么将来吗?”


  回答他的是已然均匀的呼吸声。


  


  


  老实说,即使中原中也是个标准的不良少年,但他还是在心里偷偷描摹过许多次,未来———会是什么样的。


  他憧憬着世间,憧憬着生活,他像永远不会停止燃烧的火焰,能将一切柴米油盐都活成最热烈的模样,所以,当第一次被太宰治拉着跳河的时候,他的确是难以理解这件事的。


  “活着是很痛苦的事情,所以呢,我要帮自己从这个噩梦里醒来,也要帮中也一起解脱。”中原中也被太宰治拉着手,走神地望着他开开合合的粉嫩唇瓣,一时糊涂,还真的就一起跳了下去。


  被冰冷河水包围的瞬间中原中也才回过神来,他在心里骂一声,赶紧迅速揽着一动不动像块石头一样往下沉的太宰治拼命向岸边游。


  刚才真是鬼迷心窍了。


  认命地给太宰治渡氧气的时候,中原中也颇带一些愤恨地想,太宰治简直就是个恃美行凶、满嘴荒唐的神棍。


  太宰治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与中原中也截然相反。他从来没有考虑过未来,每一天都活的歇斯底里,仿佛被下了一个无限期的魔咒,今夜十二点就会死去。


  中原中也见过他在酒吧里喝酒。一整瓶威士忌,他递过去一个开瓶器,被太宰治拿眼角斜瞥一下,哼笑着拒绝了。然后他随便拿了个叉子一撬,尖尖的虎牙一咬,再张嘴时,瓶盖早已被叼在了齿间,那姿态活像一只刚刚学会捕猎的、得意的幼猫。


  半瓶酒下去,太宰治的脸立刻红起来,鲜嫩的、樱桃一样的薄红色,从雪白的皮肤里涌出来。他毫不在意地向后一靠,半个身体都倚在吧台上,那抹红色像是一阵浓烈而未熟的香,一下子充盈在了空气中。


  中原中也凭借几年街头巷尾打架的经验,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他感觉自己像一只孤立无援的兽,身边就是肆无忌惮散发着甜美气息的猎物。果然,有人来和太宰治搭讪了,三五个结伴,看起来很不好惹。


  太宰治笑嘻嘻地和他们瞎扯些有的没的,从弗洛伊德一直聊到莎士比亚,这就给中原中也留出了宝贵的时间去评估双方的战力。中原中也恨不得把这个麻烦精给生吃了,因为评估的结果显而易见———根本打不过。


  他向太宰治传递“赶紧逃跑”的眼神,但对方似乎完全错误地理解了他的意思。


  “其实我最喜欢的作家叫织田作之助。”


  太宰治轻快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没有一星半点的犹豫,就把手里还晃荡着半瓶烈酒的瓶子劈头盖脸地砸上了面前男人的脑袋。


  “……!”中原中也几乎没有什么时间思考,在玻璃碎片飞溅的那一刻,一把抓起了太宰治的手夺门而出。


  他将对方甩上摩托车后座,深吸一口气稳住手腕,迅速地一转钥匙,摩托车立刻飞驰在路上。


  打完人就跑,中原中也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不要脸的事,毕竟他一向算是敢作敢当,从来没当过逃兵。


  太宰治喝下去的那瓶威士忌这会儿才开始上头,他抱在中原中也腰间的双手不断打滑,身体也在高速而持续的行驶中摇摇摆摆。


  “给我抱紧啊死青花鱼!”中原中也很是恼火地吼了一句,却空不出手,毕竟速度几乎已经开到了最大,稍有不慎就是车毁人亡的下场。


  ……所以他究竟为什么会落到这般境地?


  太宰治终于露出了一杯就倒的真面目,他变得烂醉,和第一次中原中也遇到他时那样,在后座声嘶力竭地大笑、肆无忌惮地唱歌,什么“殉情”“殉情”的,听的中原中也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恨不得跳起来把他暴打成一个二级残废。


  “中也———!”太宰治在后座喊他,酒气也跟着扑了过去。


  摩托车一个甩尾,险些从草坡上直接滚进河里。中原中也急停了车子,放松下来。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被那阵烈酒的香气熏得头晕眼花,竟也跟着一起醉了。他把太宰治从摩托车上拉下来,却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落斜坡。


  好不容易站稳了,中原中也松一口气:“喂,太宰……”


  “中也!是河啊!”


  太宰治突然欢呼一声,拽住了他的手就往下一跃。


  “太宰治———!”


  那是中原中也活过的十七年里,仅有的两次跳河经历中的第二次,和同一个人,跳同一条河。


  


  三


  


  太宰治随身的口袋里总装着一本巴掌大的小书。


  封面是朴素的淡白色,一片干干净净,什么字都没有,老实说,比起书来,中原中也觉得那更像是一个笔记本。


  他从未问过里面的内容,太宰治似乎也无意告诉他。


  中原中也隐隐约约地觉得那本书一定是有着很重要的意义,根据是那次凄惨的跳河。他费力地将烂醉的太宰治捞上岸,正咳水的时候,看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好地放在草坪上的那本小书。


  已经意识模糊的太宰治在跳河前的本能反应,是要把这本书给拿出来安置好。只需要这么一个小细节,最蹩脚的侦探也能够推理出以上的结论。


  摩托车飞驰在公路上的时候,中原中也总听到身后传来“哗啦”声,那是书页在舞动。


  其实他们偶尔也坐新干线,摩托车就随便丢在哪条路边,运气还不错,从来都没有被偷过。


  这个时候太宰治往往会很安静,低着头翻他的书,不是那本淡白色的小书,而是一本红色封面、张扬地印着一行大字的书———《完全自杀手册》。


  中原中也把那一页关于跳河的描述撕掉了。


  “佳作无论看多少遍都是佳作。”


  太宰治在读书的时候总有一种近乎庄重的严肃,连微微颤动的眼睫此刻都是凝固的,像静止的蝴蝶翅膀。


  “我睡不着。”中原中也努力闭上眼睛片刻,有些挫败地睁了开来。


  下一秒,太宰治随手就抛来了一本书:“那和我一起看书。”


  “谁要……”中原中也伸手接住,只一眼打量,他整个人就愣在了原地。


  一片浅淡的白色扑入视野。


  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中原中也的确是用僵硬的手指翻开了书页,就像是在剥落一层又一层的太宰治那样。


  扉页上有手写的字,笔锋修长有力,赫然是“太宰治”。


  最下端是两个很小的字,“织田”,看得出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然后是一行小小的、圆滚滚的字体。


  “今天有砂色的太阳掉进我的名字里。”


  没头没尾的话,像小孩子的嬉闹。


  不过有一点大概可以确定,这行字是太宰治写的。


  ……真有点意外,那家伙的字和本人竟然这么不搭。但,如果是太宰治的话,这一切怪异的搭配都会显得如此天衣无缝。


  中原中也略略地将它翻了一遍。


  “……喂,太宰。”


  确实不是书,这只是一个质量不错的笔记本,被人郑重地用钢笔写满了字。


  “嗯?”太宰治将目光从他的《完全自杀手册》上面移开。


  “这是不是那个,你说过的织田作之助写的?”


  后来中原中也每次想到那一天,都会为自己完全没有经过大脑的莽撞询问感到后悔。


  太宰治轻笑着,慢慢点头:“是啊。”


  他鸢色的眼睛眨动着,揉进些许斑斓的光影。


  宛若泪水曾在此停留。


  


  


  太宰治说他不愿意给别人讲故事,更讨厌讲述自己。


  “好蠢。”他捏出刻薄的语气,“两个人何必要熟知到那种程度,况且我指不定哪一天就死掉了,平白地又给人添麻烦。”


  中原中也回想起他在太宰治的那本“书”里看到过的句子,犹豫一下,还是回答道:“但是总有人会一直在你身边。”


  “噗咳咳咳咳!哈———中也,你不会真变成蛞蝓了吧?!”太宰治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瞪圆眼,像只炸毛的猫咪,“你在说什么?你真的是中原中也吗?!喂,你这妖怪,快点把真正的中也交出来!”


  “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中原中也被他的反应气得不轻,立刻吼回去,“这是你那本书里写的吧!”


  这句话像是一个神奇的咒语,刚才还卯足了劲儿要和中原中也大辩三百回合的太宰治顿时像只被戳破的软气球,猛地安静下来了。


  “切……”他把头扭过去,小声嘀咕,中原中也知道,他嘴里准没什么好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转过身,看向中原中也:“中也,真的没有人会永远在我身边的,你也是如此,每个人都一样。”


  他的语调变得不疾不徐,平和又轻松,他就这么柔软地、愉快地,给自己下了最残忍的审判。


  “你看啊。”


  太阳不知何时被厚重的灰云遮住了,今天也许会下雨。太宰治笑嘻嘻地仰起头看了看天空,又低下头凝视着自己的脚尖。


  “连我的影子都抛弃我了。”


  中原中也第一次暗恨自己为什么不在宝贵的时间里多读点书,一片空白的大脑让他完全无法反驳太宰治的这番话。


  他一言不发地盯着太宰治,对方也毫不示弱地回望着他。


  “对吧,中也,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僵持片刻之后,太宰治歪着头,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中原中也自认他从没服输过,包括现在也一样。他一咬牙,揪住了太宰治的衣领,无视对方在瞬间变得错愕的脸。


  他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冲着太宰治喊到。


  “但是明天也会有日出啊!”


  


  四


  


  太宰治在十五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作家,叫织田作之助。


  两人相遇是在一个雨天,蹲在路边淋成了落汤鸡的小孩和两只同样垂头丧气的流浪猫,一起被出来买菜的织田作之助带回了家。


  “你叫太宰?”织田作之助在厨房里忙活一阵儿,端出一碗姜汤来,坐在餐桌边望着太宰治呲牙咧嘴地喝下去。


  “嗯、对……”太宰治讨厌姜,所以他喝得格外痛苦,但小孩嘛,总是对自己的名字有着奇怪的执着,“太、宰、治———我的名字。”


  “我叫织田作之助。”


  “资闲醋滋助……?”太宰治嘴里还有汤,只好含含糊糊地念了一遍。


  织田作之助被他逗笑:“对。”


  “唔唔……”太宰治总算咽下了那口汤,他放下碗,眼睛亮起来,“那我是不是可以叫你织田作?”


  “当然可……嗯?”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他姓织田,作之助是名字,认识他的人,要么叫他的名字,要么叫他的姓氏,而这种奇妙的叫法,他还是第一次听见。


  不过……挺可爱的。


  于是太宰治就这么在织田作之助家里住了下来,心照不宣得如同早就做好了这个约定一样。


  又是很平常的午餐时间,阳光零零星星地洒落在餐桌上。


  “织田作,你这么没警惕心可不行。”太宰治挑起眉,笑意狡黠,“当初你就这么随随便便地让一个陌生人进家门吗?万一我是一个强盗或者是超级危险的通缉犯呢?”


  其实织田作之助也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会把太宰治带回家里。太宰治的问题他没有办法回答,只好诚实地说:“我不知道,但我相信你不是坏小孩。”


  “……”太宰治闻言把汤碗重重一放,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板起来,颇带些有恃无恐的任性,“哼哼,织田作说错了哦。”


  “我是个最坏最坏、坏到所有人都不愿意要我的小孩。所以,织田作没有捡到什么可爱的家伙,却捡到了一个宇宙第一的超级大麻烦。但是———”


  太宰治站起身来,在织田作之助温柔的纵容下将一只脚踩到桌沿上,低下头看着他,居高临下地宣告着。


  “捡到了我,就绝对绝对绝对不能丢下我了。”


  他气势汹汹地指向织田作之助端上桌的两个盘子,像一只张牙舞爪的猫咪。


  “否则的话,你就永远都吃不到超辣咖喱了!”


  


  


  “太宰。”


  织田作之助有点无奈地将试图叼走他钢笔的猫咪抱开,又摸了摸爬到他腿上的另一只猫咪,这才开口唤起小犯人的名字。


  “不想和它们玩吗?”


  “不想。”太宰治正扒着织田作之助的书架四处乱看。


  “好吧。”织田作之助对他有无限的耐心,仿佛太宰治想要月亮,他就能立刻架上梯子,“那,太宰是想看书?”


  “唔……”这回太宰治沉默了一下,哒哒哒跑了过来,“我想知道织田作在写什么。”


  他的神色有点儿小心翼翼的:“但是,织田作的手稿不能提前给人看的吧……”


  手稿———如此郑重其事的用词成功逗笑了织田作之助。


  “没有那回事,我很乐意给太宰看。”


  “可是……”太宰治仍然是很纠结的模样,“我、我……”


  织田作之助干脆把自己写完的那一叠稿纸递给了他:“这些看完的话,书架上还有我写的一些书,我把它们放在最下层。”


  “哦……”太宰治像一只霜打了的小茄子,无精打采地接过那叠纸,缩到了沙发里去。


  织田作之助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今天没有陪他玩,但是……他的确有一件很迫切、很要紧的事情要做。


  就这么一直忙到晚上,织田作之助一声“太宰”唤出口,才反应过来,太宰治已经蜷缩在沙发里睡着了。


  不过没有关系,这声“太宰”简直像个再灵敏不过的开关,太宰治一下子从沙发上爬了起来,眼睛明亮,一点不见刚睡醒时的朦胧与困倦:“织田作!”


  织田作之助看着他哒哒哒跑过来,自己倒是先笑了:“太宰注意脚下,别滑倒了。”


  他这话刚一落地,太宰治便“呀”地一声,猛地扑进了织田作之助怀里。


  他可怜兮兮地抬起头来:“对不起,织田作,我滑倒啦。”


  很难让人相信他不是故意的。


  但织田作之助就是这么一个愿意无条件相信太宰治的人:“那,还好我接住太宰了,下一次太宰一定要当心。”


  “可下一次我再滑倒怎么办呢?”小心眼颇多的小狐狸不依不饶。


  织田作之助无奈地叹一口气,眼里的笑意却满到好似要溢出来。


  “下一次,还有我在呢。”


  


  


  织田作之助要做的那件很迫切的事情,是给太宰治写一本“书”。


  他仿佛是虚幻地游荡在这人间,所表达出来的自杀愿望是那么强烈,就算已经很好地收敛起来,织田作之助依然能够清晰地察觉到。


  所以他想要给太宰治写一本“书”。


  是一本只属于太宰治的书。


  “啊……”太宰治愣愣地望着织田作之助手中淡白色封面的笔记本,连纤长的眼睫都在颤抖,“这是什么?”


  他慢慢地接过来那本“书”,紧紧地抓着它,连白皙的指节都泛起青色。


  “太宰写点什么吧。”织田作之助把钢笔塞进他手里。


  太宰治抬头看他一眼,沉默了一会儿,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翻开一页写着什么。


  自始至终太宰治都没有说话,织田作之助把这归因于他太惊讶了。


  “织田作真的很无理取闹啊。”


  太宰治突然拉住了织田作之助的手。他的指尖带着简直要让人打战的凉意,但织田作之助的手心实在太过温暖,竟一下子将其驱散了。


  “擅自利用致命的弱点,让别人根本不能拒绝这种无理请求什么的……我最讨厌了。”


  明明像是撒娇的话语,太宰治却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都用砸出来的方式,说的很沉重。


  “可是因为是织田作,我又喜欢得不得了。”


  “……”织田作之助望着他,突然感觉心脏开始狂跳,用力到连这心跳撞击肋骨,都带着新鲜的疼痛。


  太宰治放下钢笔,用的力气有点大,墨水都溅上了雪白的袖口。


  织田作之助低下头去,看到那一页白纸上,一行圆滚滚的字。


  “今天有砂色的太阳掉进我的名字里。”


  织田作之助一下子笑起来,在后面跟上一行,他的字修长又漂亮。


  “太宰治。”


  


  五


  


  太宰治说过,他最讨厌讲述自己。


  这些事,中原中也全都是在那本“书”里读到的。


  织田作之助像是在画画那般,细细地将一个鲜活的太宰治描绘下来。


  在他笔下,太宰治很爱笑、最喜欢蟹肉罐头,常常偷点酒喝,吃超辣咖喱的时候要喝几大杯水,夏天会穿浅颜色的和服,冬天就把自己裹成球……总之,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却让中原中也心里意外地安稳了下来。


  “书”还没有写完,剩了十九页的空白,中原中也有点不舍地翻了翻,自己一个人纠结了很久,最后还是开口问起了太宰治:“为什么没有结尾?”


  “结尾?”


  彼时他们在北海道过冬,像是逆行的候鸟。蟹肉火锅正热腾腾地冒着白气,将太宰治的眉眼都朦胧成一片暖洋洋的温柔。


  太宰治停下几乎要挥舞出残影的筷子,隔着那层雾气望向他。


  “中也,你在问什么的结尾?”


  “就是那本书……”中原中也手一抖,夹起的肉又掉回锅里。


  太宰治“唔”了一声,似乎是明白了。


  他毫不含糊地将中原中也夹漏的蟹肉抢到自己盘子里,呼着气艰难地咽下去了,才语气平静地开口道:“因为织田作去世了。”


  然后他在中原中也凝固了的目光中丢下筷子,嚎啕大哭。  


  


  


  少年从不在广阔的世界面前低头,从不为未知的命运坎坷担忧。


  太宰治就是那么一个少年,天不怕地不怕,整日对生活喊打喊杀,渴望死亡也只是因为厌烦一成不变的生命,仅此而已。


  可他遇到了织田作之助。


  然后织田作之助告诉他,其实生命还是有那么一点值得留恋的地方的。


  比如两只陪他一起淋过雨的狸花猫,比如早上睡醒时刚刚好的阳光,比如六月份做好的夏日和服,比如焰火晚会上孩子们手里的苹果糖。


  比如一个会做超辣咖喱的织田作之助。


  再比如,一本织田作之助写给他的“书”。


  太宰治曾一人去对抗过长大:“如果长大了的话,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什么意思了,所以,我要么在还没长大的时候死掉,要么就让自己永远都不长大。”


  “长大也没有关系的。”织田作之助听完他的话之后,很认真地道,“长大了的话,也会有不一样的开心。但是,不要担心,因为有我在,我会努力让太宰永远都不长大。”


  可这么说着的织田作之助,却要将自己的时间给永远停滞住了。


  太宰治坐在织田作之助床前,攥着一张白惨惨的纸,和他的脸颊几乎是同一个颜色。他第一次在无常的命运面前低头,他觉得这太不公平了,那么美好地活着的人要被判处死刑,他这样厌恶生命的人却一直平平安安。他哭不出来,他只觉得茫然。


  而织田作之助自从生病之后就变得很忙碌,他要把送给太宰治的“书”给写完。


  治疗虽然在进行,但织田作之助并不打算耗用很多。他想要留下一些钱,留给太宰治。


  太宰治是个很聪明的孩子,织田作之助的一切东西都瞒不过他,爱是如此,痛苦亦然。


  他第一次在织田作之助面前生气、发脾气,红着眼睛,像是凶狠无助的小兽:“织田作你是笨蛋吗!”


  一向活得对什么都无所谓的太宰治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愤怒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生病之后清瘦了很多的织田作之助便从桌案前抬起头来,微笑地看他。


  “我想让太宰替我去看看这世间。”


  又一次完完全全拿捏住了太宰治的弱点,让他无法拒绝的,织田作之助的请求。


  太宰治以为他会哭,可他到底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他只是点点头,抱着两只猫,对织田作之助说,好的。


  那本“书”终于是没有写完,剩下了十九页的空白。


  太宰治将猫送给了织田作之助的朋友坂口安吾,自己开始收拾起行李。


  他还记得织田作之助的那句话,“替我去看看这世间”。


  好吧,织田作之助总是这样,喜欢提出一些难以实现的要求。太宰治有些苦恼地将《完全自杀手册》收起来,在心里默默数着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安安心心地自杀。


  他收拾好一切,然后独自开始一场不知道尽头在何处的远行。


  太宰治带着织田作之助送给他的“书”,坐上了去往东京的列车。


  旅程的多数时间其实都是无聊的消磨时光,太宰治拿出了那本“书”,翻到织田作之助写的最后一页。自从织田作之助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翻开过它了。


  那一页上只有一句话,依然是漂亮的字,黑色墨水,显得有些孤单。


  “我会一直等待那只为我漂泊的候鸟回来。”


  


  六


  


  太宰治突然爆发的大哭吓坏了中原中也。因为在他的认知里,太宰治这个非人类是绝不会存在“眼泪”这种东西的。


  他手忙脚乱地丢下筷子,跑到太宰治身边去坐下,手臂在空中僵硬了半天都放不下去。太宰治哭得近乎声嘶力竭,所幸现在已经很晚,店里没什么客人了。


  中原中也不知道太宰治的哭究竟怎么回事,是长久以来一直无法宣泄的苦楚,还是突然的情绪失控。


  他只能抱住对方不断颤抖的单薄身体,一遍遍地安慰。中原中也心有猛虎却不太擅长细嗅蔷薇,心里又因为太宰治而难受,这么安慰了一会儿之后,自己反倒是满头大汗。


  好在这是一场夏日暴雨,来得猝不及防,走得也匆匆忙忙。大概十分钟左右,太宰治就渐渐从大哭变成了抽泣,又变成了呜咽。


  他顶着一双哭得像兔子一样的红眼睛抬起头来,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中也,我想去海边看日出。”


  “……”从这里去海边大概需要四五个小时的车程,此时已经是凌晨,如果要赶上今天的日出的话,那么现在就要动身。


  中原中也认命地点点头。


  没有办法,谁让他摊上了太宰治?


  


  


  上车的时候太宰治基本上已经安静了下来,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黑漆漆的景色。


  中原中也几乎是瘫进了椅子里补觉,他今天一天都因为太宰治而忙得团团转,体力早就透支了。


  刚一到站,中原中也就像装了个小闹钟一样跳了起来,拉着太宰治急急地下车去找旅店,好安顿一下之后立刻去看日出。


  刚一踏进房间,太宰治就迅速从柜子里抱出了被褥,然后,像是被人抽走了骨头一样软绵绵地倒在了里面。


  “青花鱼。”中原中也忙着收拾两人厚一点的衣服,连气都懒得生,“别睡着了,快点起来。”


  “中也……”


  太宰治的声音隔着一层棉花模模糊糊地传来。


  中原中也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怎么了?”


  “我今天要先睡觉……”


  “哈?”中原中也绷住青筋乱跳的额角,“给我个我们一整夜不休息都要跑到这里来看日出,你却告诉我今天要先睡觉的理由。”


  “理由吗……”


  不知道是不是中原中也的错觉,他看到太宰治的嘴角似乎弯了一下。


  下一秒,太宰治重新恢复了那副困倦又欠揍的模样。


  “明天也会有日出。”他看向中原中也,懒洋洋地半阖着眼睛,“明天再看也无所谓。”


  “你这家伙……”中原中也放下了手里的衣服,语气咬牙切齿,神色却温柔地舒展开来,“什么时候也学会用明天来拖延时间了?”


  没有人回答,太宰治早已重新栽回了软绵绵的被子里。


  他鬈鬈的黑发很蓬松地散着,潮湿的气息一下一下扑打在中原中也的小腿上,神情温顺得像是一只小动物。


  “……”中原中也站起身,走过去将窗帘拉开一些,立刻,便有微弱的一丝阳光偷溜到房间里来。


  于是太宰治就这么沉沉地睡进了一片初醒的晨曦之中,属于十七岁少年的颀长身体小小地蜷缩着,宛若一个新生的婴儿。


  中原中也听见轻轻的呼吸声,这让他想起曾落在自己指尖的蝴蝶,那对微微颤动的翅膀,似乎也是如此的温柔。


  他无奈地坐下,望着已经开始隐隐发白的远方,突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那就任性一点,再睡一会儿吧。


  反正……


  明天也会有日出。


  


  七


  


  十七岁的太宰治终于明白了一个永恒不变的真理。


  


  


  明天也会有日出吗。


  明天也会有日出啊。


  


  


  ——end——


  

  


  个人志《野月》本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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